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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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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的馬車再一次經由神武門回到紫禁城時,天色已經不早了。之前才下過雨,地面濕漉漉的,積水映著夕陽,折射刺目的顏色。

“我該不該去奉天殿見爹爹?”女孩眺望著夕陽下被鍍成了金色的磚石道,小聲的問道。

獲得她的恩準得以上車與她共乘的只有蘇徽,此時聽到她說話的自然也只有蘇徽,但他一如既往的沒有予她回應。

蘇徽從不幹預嘉禾任何決議,也不會給她太多的建議,無論她做什麽,他都只默默的跟隨在她身後。

也不知這究竟是因為這個宦官過分謹慎,還是他其實對她的事情漫不經心。嘉禾心想。

有時候她會覺得這個內臣眼裏沒有她,這時她會有些惱火。

可是當嘉禾對上蘇徽的目光時,那些莫名其妙的憤怒就會煙消雲散,他靜靜的註視著她,意思分明是——不管她去哪裏,他會跟著。

所以有時候嘉禾又會覺得,他不是眼裏沒有她,而是眼裏只剩下她了。

“那就去奉天殿吧。”嘉禾說道。

“嗯。”蘇徽輕輕點頭。

“你知道我與昆首輔都說了些什麽嗎?”嘉禾總算主動說起了她與昆首輔的那場談話。

“什麽?”蘇徽心跳微微加快,不過他的表情一般都很少會有變化,即便現在內心高唱哈利路亞,看起來也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樣。

“昆首輔……是個和藹的老人。”嘉禾想了想,這樣評價道:“都說年紀大了的老人就活成了人精,最是難打交道。更何況這人還是內閣首輔,朝中柱石。我本來很怕他的。誰知道他見到我後笑瞇瞇的,還給我糖吃,說他的重孫也愛吃糖。”

“於是公主便不再害怕了?”

“不,是更怕了。”嘉禾撇嘴。

“越是笑著的人精,越是難以捉摸。我與他說了那麽久的話,大半時間裏他都在與我寒暄,說我高了許多,也瘦了。且他果然如我預料中那樣謹慎,還持著觀望的態度。又或者他心裏其實已經有了判斷,只是不願透露給我這個孩子來聽。”

“嗯,後來呢?”

“去見昆首輔之前,昆山玉與我說了一句話——天子家事即國事。”她咬重了音,“我母親乃當朝皇後,母儀天下,廢後乃是擾亂綱常之舉。此外她亦是天子結發之妻,曾為陛下操勞數十載,算得上是有功之人,廢了她,也將寒了功臣之心。”

所以杜皇後有沒有謀害皇嗣並不重要,只要她背後的勢力仍存,她就算是在後宮興風作浪也無人能夠奈何。若她孤身一人,那麽即便她溫良恭謙,皇帝也會以莫須有的罪名貶黜她。

這樣的認識讓嘉禾心情難以平靜,她被教導了數十年的為婦之道,卻猛地發現只有權力才是需要被緊緊抓牢的東西,只要站的夠高,就不會被約束到。

她害怕天書中的預言,但在這個時候,她忽然又希望那預言是真的。

真想看看那些對賢妃腹中胎兒滿懷期許的人在知道她成為國君之後的表情——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當然,這時候的她也只是對權力萌生了模模糊糊一丁點的渴望而已,如同轉瞬即滅的星火。

“首輔聽了我的話之後,笑而不語。”嘉禾喪氣的皺了皺眉,“我知道我是第一次做蘇秦張儀,說服人的本事差遠了。恐怕首輔看著我只覺得好笑。旁的不說,至少賢妃腹中那個孩子,若這是皇子,那便是我大夏的儲君,他們那些做臣子的,自然得為儲君效忠。娘娘輸就輸在無子。我被逼狠了,便對他說——謹防外戚。”

孩子的聲音清澈稚嫩,然而最後四個字一出,蘇徽不由倒吸了口氣,仿佛是聽到了威嚴的落雷。

這個長於閨閣的女孩,第一次與重臣交談國事,便精準的抓住了以昆子熙為首的一幹朝臣的命脈。

如杜皇後真的被廢,賢妃必定母以子貴將會成為皇後,後宮之中的格局將被打破,更重要的是,趙氏一族將飛黃騰達。

屆時趙崎和他的黨羽,將取代昆子熙的地位。

“後來呢?昆首輔後來說了什麽?”蘇徽舔了下發幹的唇。

“他原本正在低頭品茶,這時總算擡眸認認真真的瞧了我一眼。”嘉禾答道:“然後他說,如果有機會,想收我做學生。”

“這……這是好事啊。”昆子熙在儒學方面的造詣暫且不談,這人的權術爐火純青,對未來的嘉禾是有極大的好處的。

在歷史上,昆子熙死在端和六年,惠敏帝當政的時候。

那時他年紀已經很大了,近乎退隱。可是從史料上留下的蛛絲馬跡來看,他在端和一朝發揮的作用極大。

“可我是女孩,爹爹不會許我拜師昆首輔的。”嘉禾搖頭,半是遺憾半是漠然,她習慣了因女子的身份而失去很多東西,早就麻木了,但終歸還是不甘心的。

即便她現在還沒有多少野心,卻也知道拜師昆子熙是怎樣的機緣,想了想她又道:“如果是從前,我求爹爹一會,他或許會答應。阿姊幹做的出格事情多了去,爹爹不也縱著她麽?可是現在……我怕了。”

“怕什麽?”蘇徽問。看她的眼神略有些無奈及憐憫。

“罷了,不說這些了。我們去奉天殿吧。”她朝著蘇徽抿唇笑了笑,“我想再試探一下爹爹的態度。”

因為趙賢妃有孕的緣故,皇帝現在的態度是偏向賢妃一方的。他在通過這一場風波刻意打壓皇後這一方的勢力,以便將來若是趙氏誕下皇子,他能夠順利的將趙氏所出的皇子扶上帝位。

嘉禾在看史書的時候,知道帝王的心思是深不可測的,在天家切莫強求什麽夫妻之情,可她作為子女,還是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如民間尋常夫婦那樣舉案齊眉,相處起來不要摻雜那麽多的算計。

但這怎麽可能呢?

她忍不住將自己心裏的想法對著蘇徽說了出來,然後嘲笑自己的幼稚膚淺。

蘇徽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

“不是哪樣的?”

“我是說……”他想要安慰這個女孩,告訴她也許他的父母之間還存有感情,這世上不是每一對並肩走向顯貴的夫妻都會離心。

可他說不出來。歷史告訴他,那些他想要說出口的話,都是虛假的。

周嘉禾這一生,就是一場荒唐淒涼的鬧劇。他是旁觀的看客,他看到了那個並不圓滿,、至算得上慘烈結局,並為此而遺憾。卻也僅僅只能做到遺憾而已了。

等嘉禾靠近奉天殿的時候,她才知道皇帝正在接見齊國公鄭牧。

嘉禾也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悵然。齊國公是她父母曾經的友人,他出面必然是會為皇後說話,而皇帝……嘉禾不知道皇帝會不會聽他的,但既然皇帝能和他聊這麽久,那就說明至少他的言論還能對皇帝造成一定的影響。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吧。”她註視著黃昏下的奉天殿,良久後轉身對蘇徽說道。

“齊國公能保下皇後麽?”向來寡言的蘇徽這一次主動問道。

他知道歷史上的確有過鄭牧與夏太.祖之間的這樣一場對話,書中說:是時太.祖有廢後之意。牧乃為後力諫,太.祖遂止。

就這麽簡簡單單一句記載,蘇徽卻是很好奇鄭牧說服夏太.祖用的是什麽樣的借口。

“能的。”嘉禾篤定的說道,接著遲疑了下,“鄭伯伯對爹爹和娘娘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但具體怎麽個重要法,我不知道。我出世的太遲了,打我有記憶起,他們已經疏遠了。雖說我小時候爹爹也抱著我去過鄭家的府邸,要我喚齊國公做‘伯父’,可阿姊說,爹爹和鄭伯伯之間,終究還是比不得從前了。”

嗯,他們關系很好,這點蘇徽知道,甚至可能知道得比嘉禾還多。

《夏史》及許多野史上形容夏太.祖與齊國公之間的情誼,總有這樣一個詞——刎頸之交。

也就是連性命都可以托付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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